我愛家鄉(xiāng)

大塘人

香煙，還順便托牙膏帶給我一幅她寫的碩大的書法作品，上面只有四個水粉字：狼心狗肺！
　　對此，牙膏捂著肚子大笑表示幸災(zāi)樂禍，我倒是很認(rèn)真地把它貼到了書桌前的墻壁上。
　　顏妍真的生氣了。她已經(jīng)連續(xù)三沒來找我，而且，為了表示冷酷到底，她也沒再托牙膏送書法作品給我。不過，有一天牙膏倒是拿過來一份有關(guān)顏妍的東西，一本這個城市小有名氣的文學(xué)雜志，上面有顏妍寫的一篇散文，牙膏翻開來擺在我的眼前，“媽的，看不出你的妞還是個才女哦……”
　　“她不是我的妞�！蔽矣靡桓�三天前顏妍為我買的香蕉堵住了牙膏的嘴。
　　然后，我認(rèn)真地看起了顏妍的《夢里的房子》。有一段讓我印象深刻：
　　我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女孩。當(dāng)有一天我已白發(fā)蒼蒼，我只期待可以攙著愛人的手在海邊散步。我們的家就在海邊的一所木質(zhì)房子里，不大卻很溫馨。我們還有一個后花園，小小的卻有我喜歡的百合和丁香，還有一片嫣紅的玫瑰。每天清晨我會精心地澆灌它們，然后依在愛人的肩頭聽海與風(fēng)對話。遠(yuǎn)遠(yuǎn)地，海鷗在湛藍(lán)的天空飛翔……
　　“什么感覺？”牙膏見我在發(fā)呆，推了我一把。
　　“像個浪漫的童話。”
　　“唉，‘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啊……”牙膏酸性大發(fā)，“有首歌是怎么唱來著？好象是什么‘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我摸出一支煙放到嘴上，不置可否地打著火。
　　“喂！我說你小子到底怎么搞的？那妞真的不錯，既漂亮，又賢惠，要不是有了嫻，我都想去泡一泡�！毖栏嘁颤c上一支煙坐下來，認(rèn)真地問我。
　　“我不配談愛情，我是天蝎座的，有個老家伙還說我是什么天煞孤星……”
　　“得！得！你別老來這一套，有個老太婆還說我活不到大學(xué)畢業(yè)呢！”
　　“牙膏，從北京回來那天起，我真的不敢再想愛情了，這玩意太捉弄人�！�
　　牙膏沉默了一會，使勁地抽了幾口煙，“一輝，其實我能體會你的心情，想當(dāng)年我追艷的時候，純情得簡直他媽的像只小白兔，還正兒八經(jīng)地模仿那些文人騷客每天堅持寫一首情詩送給她�？墒牵�緣份這東西，求不來的，艷還不是輕易就跟那個會玩吉他彈幾首破歌的小子好上了？所以，這些年我拼命地玩樂隊，我要證明給艷看，我比那小子強(qiáng)多了！沒想到，我這樣一賭氣，倒遇到了嫻……一輝，有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靜靜地聽著牙膏像囈語一樣的訴說，知道牙膏放蕩不羈的外表下其實也藏著一顆熱切的心。也許人就是這樣，有時堅強(qiáng)，有時軟弱，有時爭取，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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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很多事情我們曾竭盡全力，很多事情我們一直無能為力。那晚我跟牙膏聊了很久，牙膏說那晚我講了有史以來最多的話，比以前我講過的所有話加起來還要多�？斓绞�二點的時候牙膏要走，我送他到門口，他走出去又折回來，“一輝，別說我沒提醒你，你的妞后天下午走�！�
　　十
　　牙膏走后我就決定要去送顏妍了。這倒不是說我希望顏妍像牙膏說的那樣成為我的“妞”，潛意識里只是想證明其實我并不是像她說的那樣狼心狗肺。
　　我問牙膏要了汽車時刻表，然后跑學(xué)�；ǖ耆ベI百合和丁香，沒想到學(xué)�；ǖ甑娜嗽缫鸦乩霞疫^春節(jié)了，我只好又連夜坐車去市區(qū)花店。對于買花，我毫無經(jīng)驗，我之所以想送顏妍花大概是看了她的《夢里的房子》的緣故。我叫花店老板幫我挑花，包裝，然后又要她教我向女孩子獻(xiàn)花時該怎樣擺pose�；ǖ昀习寮�(xì)心教導(dǎo)了我一番，然后笑吟吟地問：“第一次追女孩子吧？”
　　我愣了一下，支吾得厲害，更加正中下懷。
　　其實我本可以告訴她我是第一次送女孩子回家，可我沒有。
　　晚上我從床上爬起來幾次給花換水，生怕那花未老先衰活不過明天，自己倒是凍得比花還可憐。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去了車站，坐在離顏妍候車不遠(yuǎn)的地方靜靜等待。那天天空難得出現(xiàn)了太陽，盡管天氣仍然出奇的冷。黃昏的時候夕陽透過候車室的玻璃窗折射進(jìn)來，伏在人的身上，有一種很柔和的感覺。
　　遲遲不見顏妍來，我等得有點心焦，便時不時地從我的黑色風(fēng)衣內(nèi)口袋里掏出花來讓它們透透氣。
　　在離發(fā)車時間只有七分鐘的時候，顏妍終于提著她的大旅行包無精打采地出現(xiàn)了。一瞬間我莫名激動起來，趕緊把花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然后盡量保持平靜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里。
　　顏妍走向一個候車的空座位，放下她的大旅行包，并沒坐下來，咬牙切齒地兀自嘀咕著什么，然后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在她的眼光快掃到我所在的位置時我趕緊把頭埋到了膝蓋上，然后等她轉(zhuǎn)過頭輕聲嘆氣的時候，我不失時機(jī)地走到她身后，掏出那兩支花繞到她眼前。
　　要命的是，那兩支我精心呵護(hù)了一夜的花，就在我低頭彎腰躲避顏妍目光的時候，已被壓得瘸胳膊斷腿的奇形怪狀。顏妍先是驚訝地回過頭，然后指了指花，又指了指我，接著再捂著嘴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當(dāng)時我的樣子應(yīng)該是很滑稽吧，反正在顏妍的笑聲里我尷尬得忘記了花店老板教我的pose和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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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顏妍笑完后，又發(fā)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就是，顏妍接過那兩支皺巴巴的花，然后摟住我的脖子，踮起腳，輕輕地，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她又繼續(xù)伏在我的肩上旁若無人地哭起來，嘴里還含糊不清且極不講理地說著四個字：狼心狗肺。
　　我當(dāng)時被她弄得有點不知所措，只是心莫名跳得厲害，然后不得不在一群學(xué)生模樣的男孩的嫉妒中低頭配合顏妍，雙手還輕輕摟著她纖細(xì)的腰際……
　　十一
　　牙膏和嫻走了，顏妍也走了，小房間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沒什么朋友。我的父母親給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去他們那里過春節(jié)，那里的煙花很漂亮。我想，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用煙花來誘惑我，而且，我已經(jīng)十三年沒和他們見過面，在不在一起早就無所謂了。只是，我還會懷念我的外婆，我曾很想回去在她的墳頭掬一把黃土，可我又受不了舅媽那充滿厭惡的冷冷的眼光。所以，我安安份份地留在了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不會有漂亮的煙花，不會有溫暖過我七年的父母的關(guān)懷，可同樣也不會有北方冷冷的空氣。顏妍走后，這里的冬天已不那么冷了。
　　偶爾我還會翻出曾經(jīng)為鈺寫的歌，我從來沒恨過那個傷害過我兩次的女孩，因為我明白，有時候愛或不愛都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只是，我依然會懷念三年前的那個夏天，懷念午后我們相對無言的操場，懷念蹲在街口棕樹下等待鈺出現(xiàn)的黃昏，懷念那些眼睜睜看著鈺離我漸行漸遠(yuǎn)飄雨的日子……其實，我曾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想這些，可有些東西想不想并不能由自己決定，努力忘記，刻意忽略，痛不痛都瞞不過自己。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個人過，孤獨如影隨身，所以常常一不小心記憶便會泛濫，無處可歸的酸楚也就跟著泛濫。我曾問過自己一句話：你注定是要不快樂的嗎？
　　可是誰又會給我幸福呢？
　　是我的父母嗎？可他們除了給我錢，十三年沒回來看過我一次；是鈺嗎？可她帶給我的只有一陣陣的隱痛；是顏妍嗎？可她說過她不喜歡我，而我，也不喜歡她。
　　那年除夕，學(xué)校破例放了十幾分鐘的煙花，人們聚在校園的草坪上，歡慶新年的到來。我一個人躲在音樂教室里，抱著我的黑色電吉他，一直反復(fù)彈著槍炮的《Don’t
　　cry》，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感傷，無邊無際……
　　十二
　　那年春節(jié)才開始的第四天下午，我正和衣躺在床上睡覺，迷迷糊糊中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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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用鑰匙開我的門，我努力想睜開眼睛最后沒有成功，直到感覺有一只柔軟的手在輕觸我的臉我才從床上一躍而起。
　　竟是顏妍！
　　“你怎么來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分驚訝地問。
　　“因為我想你啊！” 顏妍俏皮地望著我。
　　“神經(jīng)！”我從床上爬起來。
　　“喂！你別太過份啊，我可是連老爸老媽都不要跑過來陪你的�！�
　　“我很好，不要人陪�！�
　　顏妍吐了一下舌頭，“看你，煙頭滿地都是，酒瓶都可以拿來開工廠了，還說你很好，你一個人，能好到哪里去？……”她本來是想挖苦我的，沒想到講著講著竟然哭了。
　　我鼻尖一酸，差點被她感染，可要是讓牙膏知道我跟著一個女孩一起哭，不被他笑死才怪。所以，我點了一支煙，然后蹲在顏妍跟前替她拭去眼淚，“好了，別哭了，弄得跟個孩子似的�！�
　　顏妍又馬上破涕為笑，還不依不饒叫我賠禮道歉，我只好低聲下氣說了句“對不起”，可她又說我沒誠意，“對不起”三個字好象是從機(jī)器人口里說出來的。最后，她要求我以實際行動表示歉意，那就是：吻她一下。
　　我立刻轉(zhuǎn)身想逃，顏妍使勁一把拽住我，又要哭。
　　我只好蜻蜓點水般地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顏妍摟著我的脖子得意地笑了。我發(fā)現(xiàn)她很喜歡摟我的脖子，我的脖子已經(jīng)被她摟過兩次。
　　還沒等她笑完，我就把她的手從我的脖子上移開，然后認(rèn)真地對她說：“走，我送你回家。”
　　“一輝！你別欺人太甚，人家剛到你就要趕我走？”
　　“我不是趕你走，只是你的行為實在很幼稚，相信你老爸已經(jīng)在到處找你了�！�
　　“哈---”
　　顏妍吁了一口氣，“原來你擔(dān)心的是這個啊，放心！我跟我老爸請了兩天假，說去看個朋友，他同意了！”
　　“那也不行。你不能睡這里。”
　　“為什么不可以��？我都可以，你不可以嗎？”
　　“喂——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啊？”
　　“是！怎么不是？還是個絕對漂亮的女孩子！”
　　顏妍驕傲地挺直身子，又把她的大旅行包塞到我的衣柜里，“我又沒說要跟你睡一起，你別想得美了！”
　　“那你睡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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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床啊。”
　　“那我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辦。”
　　媽的，一個小魔女！
　　最后，顏妍幫我想出了一個勉強(qiáng)可以接受的辦法，那就是：在我的床中間放一排書，然后我們和衣而睡，誰也不可以越軌。
　　事實上，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顏妍從來沒遵守過她自創(chuàng)的約定，基本上每晚她都會越過那一排書摟著我的脖子說夢話，弄得我不得不三番五次地遣送她回到書的那一邊并給予嚴(yán)重警告。對此，顏妍提出了兩個十分荒誕的理由：1.她越軌是因為我的床太小，而她一向睡覺不大規(guī)矩。2.她喜歡摟我脖子是因為在家里習(xí)慣了摟著一只大布狗熊睡覺。
　　當(dāng)然，我要說明的一點是，顏妍睡著的樣子可愛勝于她的美麗。
　　接著，關(guān)于吃飯的問題，我們又發(fā)生了爭議。我堅持要去餐館，她堅持要自己買東西自己做，同時她又提出兩個不容我質(zhì)疑的理由：1.餐館的東西不衛(wèi)生。2.她做的菜一定讓我垂涎三尺。
　　于是我只好又放棄堅持陪她去超市買爐子買鍋買碗，又去菜市場拎了些大包小包。整個路上的行人都在看我，我把頭埋在那一大堆東西里面，顏妍跟在我身旁不住地偷偷發(fā)笑。
　　結(jié)果證明，顏妍的菜做得的確好吃，即使我沒有垂涎三尺。
　　有顏妍在的日子，我慢慢開始有了笑容，我第一次笑是因為顏妍不小心把鍋底的黑色粉末弄到了她潔白的臉上，她氣急敗壞本來要把鍋貼到我臉上，看到我笑的樣子她又驚得大叫起來：“一輝，你笑起來好帥！”
　　之后，她又違反了只呆兩天的約定，一直住到了元宵節(jié)。元宵節(jié)那天晚上，她堅持要我陪她去市區(qū)看燈展。
　　十三
　　我從來沒能纏過顏妍，她說要去看燈展，我就只好跟著去了。事實上，我對那些花花綠綠的玩意一點興趣都沒有，開燈展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對牛亮燈。顏妍則不同，她似乎對什么東西都存在一種天生的好奇心，那晚剛進(jìn)市區(qū)看到那一片絢爛的燈光她便興奮得大叫大跳起來，走到賞燈區(qū)她的手腳又開始不規(guī)矩，這里摸摸那里碰碰，弄得負(fù)責(zé)管燈的工作人員不斷緊張地提醒她。后來，她看到賞燈的一對對情侶十分親密的樣子，又堅持要挽著我的手，我不同意，她便賭氣不許我跟她走在一起，我說到底是誰賴著要跟誰走在一起��？她便挺有骨氣地沖到我前頭不理我，偶爾還轉(zhuǎn)過頭來向我翻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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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跟著她那樣心不在焉地走著，等到午夜的時候，看燈展的人越來越多，有好幾次，我和顏妍被擁擠的人群沖散了，她就在前面停下來跺著腳沖我喊道：“拜托你能不能快點？像只烏龜一樣！”
　　“烏龜可不會來看無聊的燈展。”我不慌不忙地摸出一支煙點上，“再說，看燈展又不是去趕集，走那么快干什么？”
　　顏妍再次白了我一眼，甩過頭去，“懶得理你！”
　　然后她在人群里鉆來鉆去，直到我看不見她淡紫色的羽絨外套。我以為她只是在和我賭氣，可一直走到燈展的盡頭我也沒再看到她，便有點發(fā)慌了。我在人群里焦急地穿來穿去，嘴里大聲喊著顏妍的名字，可喧囂的人聲很快就淹沒了我的呼喚，我像只無頭的蒼蠅在那條漫長的燈展街道上來來回回跑了好多遍，最后實在累得跑不動了，我便失望而焦躁地在一個行人稀少的街口處揀了張法國式長椅坐下來，然后垂著頭一聲不吭地抽著煙。
　　還沒等我的煙抽完，一雙熟悉的潔白運(yùn)動鞋便帶著些怯意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透過頭發(fā)的縫隙我壓抑著情緒盯了那雙鞋好一陣，然后把沒抽完的煙彈出老遠(yuǎn)，再“嚯”地一聲站起來厲聲吼道：“你跑哪里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找得你好辛苦？”
　　“對不起……”顏妍低著頭輕輕地吐出三個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有什么用？你能不能學(xué)著懂事一點？！”我的怒氣并沒有因為顏妍可憐兮兮的樣子而減退。
　　沒想到這下她倒仰起頭來一點也不畏懼地盯著我，“你這么大聲干嘛？你有理你就聲音大�。渴�，我是不懂事，我懂事的話就不會一個人跑到北京去找一個連話都不想跟我說的笨蛋，我懂事的話就不會丟下我爸媽跑學(xué)校來陪你，我懂事的話就不會叫一個根本不在乎我的人來陪我看燈展……”說著說著眼淚就從她那美麗的臉龐上流了下來，“我告訴你，凌一輝，你別以為我好欺負(fù)——長這么大還沒人這樣吼過我，你以為你是誰�。俊�…”
　　可想而知，結(jié)果又是以我的失敗而告終，我太沒有與女孩子吵架的經(jīng)驗了，而且一看到顏妍流淚我就會心軟，這個小魔女哭泣的時候?qū)嵲谔�楚楚動人了�?
　　十四
　　那個寒假就在我和顏妍的吵吵鬧鬧中悄然而逝了。南方的春天來得早，等牙膏帶著嫻歡歡喜喜地返校后空氣中已經(jīng)有股暖暖的味道了。
　　牙膏剛到學(xué)校就來找我，當(dāng)時顏妍正在做飯，我在彈一首老狼的校園民謠。牙膏進(jìn)門先是一愣，然后仿佛自言自語一樣酸溜溜地說：“�。《嗝礈剀暗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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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舉起吉他做了個砸人的動作，然后扔給他一支煙，顏妍則邊炒著一個青菜邊興奮地叫起來：“是你啊，牙膏！”她已經(jīng)不再叫牙膏“瘦猴”了。
　　牙膏坐到我旁邊，用胳膊捅了捅我，偷偷地說道：“一輝，你小子真本事��！”
　　我說你別瞎猜，人家可是個好女孩。牙膏便賊賊地笑起來，“我懂，我懂，人家是個好妞，好泡的妞……”
　　“你又在使什么壞了？”
　　這時顏妍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并用手捏了根涼拌蘿卜干遞到牙膏嘴前，牙膏張開那張血盆大口把蘿卜干咬得脆響，然后涎著臉沖顏妍笑著：“謝謝小師妹大嫂！”
　　“油嘴滑舌！”顏妍捶了牙膏一拳，招呼我們吃飯。
　　那是我、顏妍、牙膏第一次聚一起吃飯，也是唯一的一次。然后時光在那一晚后如水般地流逝了兩年。兩年后的春天，當(dāng)杜鵑花再次開滿校園的一個角落時，我已經(jīng)是快要走向社會的大四青年，而顏妍，已經(jīng)是學(xué)校中文系頗有名氣的大三才女了。
　　十五
　　我以為我的大學(xué)生活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了，除了我至愛的吉他和音樂，青春歲月里我的生活始終沒有色彩斑斕的一頁，即使遇到了玩世不恭的牙膏，遇到了令人驚艷的顏妍。大四那年我剛好二十四歲，很多人說我是個帥小子，也有很多人說我太過頹廢。帥也好，頹廢也好，反正沒有人能真正了解我，因為我很少說話，而且基本上不笑。其實用顏妍送我的“狼心狗肺”來形容我倒合適些，因為我的確狼心狗肺，兩年來我一直不肯主動讓顏妍挽我的手，摟我的脖子，只要稍微觸怒我我依然毫不留情地沖她吼，吼哭了她也不道歉，只是輕輕地替她拭眼淚。而顏妍，我要說，她遷就了我三年，關(guān)心了我三年，卻依然得不到如她所說的我對她的“在乎”，我曾很明確地告訴過她，在我的心里，永遠(yuǎn)有一塊最初的地方，那塊地方撒滿過陽光，下過雨，飄過雪，它是如此清晰地刻著我最初的惶惑與悸動，以至于現(xiàn)在我沒有勇氣再去尋找一塊新的�？康牡胤�。鈺，那個傷害過我兩次的女孩，注定是我一生的劫難！雖然她最終也沒和偉在一起，偉在我那年離開北京不久后又和以前那個女孩好上了。
　　本以為，我的大學(xué)生活就這樣悄悄地結(jié)束了。沒想到，就是在那年春天的一個黃昏，北方的S城市發(fā)生了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一輛違章操作的巨型運(yùn)輸車，在穿過大山隧道的時候，剎車失靈滑到了山谷，車上的人全部遇難，有的連尸體都沒找到。與此同時，一向不喜歡我的舅爺從鄉(xiāng)下坐了幾夜的車來到我所在的城市告訴我，我十五年不曾見面的父母，就死在了北方那起著名的車禍中，說完我的舅爺還假惺惺地流了幾滴淚。我沒有哭，我從七歲開始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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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淚，我知道我的舅爺不會這么好心只是來告訴我一個噩耗，他的目的是要繼承我父母留下來的那筆從法律上講應(yīng)屬于我的巨額財產(chǎn)，所以我放聲大笑了一陣，笑得我舅爺嚇白了臉，他以為我受不住打擊精神崩潰了，沒想到我卻很合他心意地說道，拿去吧，拿去吧，那些東西對我從來沒什么意義，他們可以十五年不見我，還留著那些廢紙給我干什么？聽了這些話后我舅爺很滿意地第二天一大早就回鄉(xiāng)下去了。而我，從我舅爺來的那晚起，一直躲在小房子里喝酒。我喝了有生以來最多的酒，以至于后來我倒在地上，腦海中竟?jié)u漸想不起北方那起著名的車禍，想不起我七歲那年燒毀過我家的那把大火，想不起那十五年不肯見我的父母的模樣……只是隱約有種沉浮的感覺，我被一種可以讓人暫時麻醉的液體包圍著，它們的名字叫做：酒！
　　十六
　　我住院了。二十四年來我第一次住醫(yī)院。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見了顏妍，她的眼睛明顯紅腫，神情憔悴。她正趴在我的病床上睡覺。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但是沒有成功，反倒驚醒了顏妍。她看見我無神的眼睛，淚又一下子涌出來，“一輝，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為什么會喝這么多酒？”
　　我有點木訥地又掙扎了一下，沒有說話。
　　顏妍用一只手托起我的頭，又在后面加塞了一個白色的棉枕，“一輝，你把我嚇?biāo)懒耍�那晚幸虧我和牙膏過去你那邊，我們本打算一起做頓飯的，可是，一開門我們就聞到了刺鼻的酒味，你躺在一大片酒水里，渾身濕透……我和牙膏趕緊把你送進(jìn)了醫(yī)院，醫(yī)生說你胃出血，幸虧搶救及時……一輝，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訴我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這兩天我一直守在你身邊，牙膏要來換我我也沒肯，我一定要等著你醒來，讓你醒來后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
　　等顏妍幾乎是哭著說完這些話后，我默默地看了她好一會，然后平靜地說道：“幾天前，北方S城發(fā)生的那起著名的車禍，你知道嗎？”
　　“我知道，那天我剛好看了電視新聞。死了好多人，挺凄慘的�！�
　　顏妍有點詫異我為什么要問這個似乎無關(guān)的問題。
　　“那你在電視上看見了我的父母嗎？他們有幸在電視熒幕上露了一回相……哦，對了，我忘了你并不認(rèn)識他們，不過也不難認(rèn)出來，我的臉長得比較像那個男人……”
　　“一輝，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
　　顏妍把我的頭抱在她胸前，哭得像個淚人。與此同時，我的淚也悄悄滑落，這是我七歲以后第一次流淚，那久違的咸澀的液體，順著顏妍烏黑的長發(fā)，輕輕滴落在病床蒼白的被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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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三的顏妍留了一頭烏黑的長發(fā)。
　　十七
　　從醫(yī)院回來后，我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我不愿見任何人，包括顏妍，也不想出去找工作，雖然我知道從此以后我必須靠自己的一雙手生活。大四一年我基本上沒有課要上了，所以我把自己整天關(guān)在那間空蕩蕩的音樂教室里，關(guān)著玻璃窗，熄了燈，在黑暗中抽煙，彈吉他。
　　我知道我在逃避著什么，盡管這樣憂傷也并不會少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這樣的日子，有一天晚上我在音樂教室開燈找打火機(jī)的時候，忽然在那架落了些灰塵的鋼琴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沒貼郵票，沒有落款，沒有封口，字跡柔美。
　　我拆開信，借著刺目的日光燈，靜靜地看著。
　　一輝：
　　我知道這些日子你要承擔(dān)多少哀傷，所以我不敢來打擾你。
　　可是，我是多么企盼，你能擁有一顆平靜、會笑的心，它能沉淀一切世俗的雜質(zhì)、污穢。
　　當(dāng)我一個人躲在教室角落試著嘗試你的孤獨時，我會是如此地想你，無邊無際的。我似乎可以看見你，可以看見你的吉他，透過那煙霧糾纏的玻璃窗。我想像著，輕輕推開那扇門，把你的頭抱住，偎在我胸前，眼淚簌簌滾落，落在你濃密的黑發(fā)上，落在你
　　冰漠的有棱角的臉上，落在你心愛的吉他上……
　　落在你的心上！
　　然后輕語潤聲告訴他：有一個女孩是如此地深愛著你！
　　妍
　　顏妍說過她不喜歡我的，可是現(xiàn)在她卻給我寫了一封情書，我有點惘然，以我現(xiàn)在的心情還沒有資格去做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事情。而且，我還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歡她。所以，我把信重新裝進(jìn)信封，按照原來的位置擺在了那里。
　　許多年后，當(dāng)我回憶起和顏妍相處的日子，自問到底有沒有愛情的影子，總覺得模糊得厲害。那時候我想，要是當(dāng)初我在那間寂寞的音樂教室里，在刺目的燈光下，從那架落了些灰塵的鋼琴上，拿走了那封充滿溫情的信，故事也許會要改寫吧。
　　十八
　　大四那年的春天終于過去了，我從悲傷中走了出來，我去找了顏妍，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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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提信的事，顏妍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沉靜。我又去找了牙膏，聚齊了樂隊的人，打算在我們畢業(yè)前再開個演唱會。
　　可是誰都沒想到，故事最大的轉(zhuǎn)折就發(fā)生在那最后一個演唱會之前。
　　嫻被人侮辱了！
　　是牙膏結(jié)交的一個哥們，街頭小混混，牙膏叫他“阿義”。
　　那晚牙膏來我的小房子找我，喝了很多酒，他不斷地重復(fù)著一句話：一輝，好兄弟！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嫻。
　　然后，他從我的房間里拿走了那把雪亮的西瓜刀。
　　我知道牙膏是不會同意我和他一起去找阿義的，所以，牙膏剛走我就打電話叫顏妍去陪嫻，然后自己偷偷尾隨在他身后。
　　牙膏找遍了學(xué)校附近整整三條街，然后在一間地下臺球室里看見了阿義。牙膏抽出藏在懷中的西瓜刀向阿義奔過去，還沒等他劈到阿義，肩上卻被突然從側(cè)門沖出來的一個紅毛小子用鐵棍狠狠敲了一棍，我趕緊跑上去飛起一腳踢倒了拿鐵棍的紅毛小子，然后扶起被擊倒的牙膏。這時候阿義邊從屁股后面摸出一把匕首邊往門外逃，牙膏拼命地沖過去在地下室的階梯口抱住了他，然后兩個人混亂地扭打起來。我剛想跑過去幫牙膏的忙，臉上忽然被從地上爬起來的紅毛小子重重地?fù)袅艘蝗�，這一拳差點讓我昏厥過去，同時我的胸口上又被他狠狠揍了幾拳，直到我淌著鼻血倒在地上。
　　等我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時，阿義和紅毛小子都已不見了蹤影，牙膏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下室的階梯口，在他身下，一灘鮮紅的血液正在慢慢擴(kuò)散，被嚇壞了的臺球室老板已經(jīng)打電話叫來了巡警，我跌跌撞撞地奔到牙膏身邊，失聲地用力搖著他的頭，可是牙膏始終沒有醒過來……
　　那晚，就是牙膏出事的那個晚上，我被巡警帶到了這個城市的公安局。知道消息了的顏妍連夜趕去了公安局，而嫻，我答應(yīng)過要替牙膏好好照顧的嫻，在顏妍走后不久便抱著牙膏的那把破貝司縱身跳入了學(xué)校那個她曾與牙膏經(jīng)常幽會的情人湖……
　　我沒有怪顏妍看管不嚴(yán)，人最哀莫過于心死，嫻的心死了，誰也攔不住她。
　　十九
　　我坐在昏暗的審訊室里，雙手被冰冷的手銬卡得刺痛，可我已經(jīng)忘記疼痛了，我在一個晚上失去了兩個朋友，心頭的痛比肉體上的痛要強(qiáng)烈得多。我低著頭，凌亂的頭發(fā)垂在胸前，神情有點麻木，而且我已經(jīng)很久沒刮胡子了。
　　“抬起頭來�！币宦暵晕⑸硢〉哪械鸵粼谖叶�邊響起。
　　我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肥胖的留著長長絡(luò)腮胡子的中年刑警。
　　“姓名。”